母亲在世的时候,总要在下雪天之前回一趟山东老家看望姥娘(外婆)。走之前会盘算着带些什么东西以及带家中哪个孩子同行。兄弟姊妹六个当中,我不大不小的年龄段最合母亲心意,没有成行的弟弟妹妹会失落得在家哭半宿。 我们打小就喜欢往老家跑,因为山里老家有许多好吃的山果,还可以体验到别样的山野情趣。老家的亲戚也期盼母亲回去,一是一年半载不见甚是想念,二者母亲每次回去会带许多旧衣裳。每当母亲一身疲惫来到姥娘老屋里卸下身上的包裹时,闻讯而来的有大舅二舅大姨以及他们的孩子。包裹里的旧衣物会在瞬间分配一空。然后就是嘻哈寒暄、家长里短地叙话,仿佛他们有说不完的话。后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我,看见姥娘的老屋里还亮着油灯。 母亲回老家的路途不远也不近,在一个叫金陵寺的三岔路口下车,再走十几里的小路就能拐进姥娘家的山村。天气晴好时,十几里的路倒也不算路,怕的是雨雪天气,那可就苦了母亲。好在母亲正值壮年,那些年的回乡之路没有难住她。有时遇见同向路过的拖拉机、大三轮,母亲会主动打手势拦住,问他们是哪庄的,不论是不是姥娘那庄的,他们都会捎上我们一程。 那一年母亲从老家过完探亲的日子,回到这边的家中已近年关。一天,老家发来电报,姥娘去世了。接到电报的母亲愣怔了半天。母亲没有哭,只是表情凝重了许多。然后便默默地张罗起奔丧的事宜。大雪封路,长途汽车没指望,母亲便带着我坐上了开往徐州的火车,出了徐州火车站正巧赶上开往金陵寺方向的末班汽车。在车上,我看见母亲眼角的泪花被车窗外的积雪映照得闪闪发光。 车到金陵寺,我们面对的是一片空旷的雪地。此时天已擦黑,借着雪光和对小路的记忆,还有雪地里零星的脚印,母亲和我开始往老家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。隐约听到母亲的嗓子里发出了哭声但很快又止住了。我知道,母亲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悲伤,想着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赶到老家。临近姥娘的村庄时,远远看见姥娘屋前亮起的灯光,母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悲痛,任由自己的嗓门发出“呜呜”哭声。哭声引来了众人,他们来到母亲跟前时,母亲哽咽得昏厥过去…… 而今母亲也已离世多年,长眠于老家之外的遥远的他乡。她在那边下雪前也会回一趟老家吗? 而我开着私家车的第一次远行,便是沿当年的路线回了趟老家。在金陵寺路口我特意停了会。我在想,如果母亲不走出山村讨生活,她不就省却了每年的旅途劳顿吗?她不就能和老家的亲人朝夕相处了吗?只是生活的路延伸到哪里,哪里便是你前进的方向。 母亲如此,我们何尝不是。每当我想起陪伴母亲回乡的旅程,心中便会涌起一股暖流,潜意识里更有一种欲念,想把过往时空中母亲的音容笑貌,拉向自己近点再近点。也许行走在母亲的回乡之路上,内心深处的那种念想就会得到些许的慰藉吧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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